走出长宁宫时，夕阳已经散去，天空只留下了一片灰蒙蒙的暗色，快要入夜了。

“陛下还真是……令人意想不到的，心慈手软。”

佛怜不知何时出现在虞轻歌的身后，与她保持着链条那般长的距离，不远不近地跟着她。

听到佛怜低沉而略带几分轻嘲的声音，虞轻歌步履未停，快速地朝着她的朝阳宫走去，似乎有一种想要快速逃离此处的意思。

佛怜说的没错，她确实是心慈手软了。

明明留着太皇太后和虞皓的性命，对她而言会是一种隐藏的危险，很有可能会致命。

但是她还是没有办法杀了自己的弟弟，他毕竟，是她的血亲，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，血脉相连之人……

至于太皇太后，虽然她需要尊称她一声祖母，但实际上，她并非是先帝的亲生母亲，仅仅只是养母而已，所以太皇太后与她和虞皓，是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，仅仅只是名头上的皇祖母罢了。

所以不论太皇太后怎么讨厌她，欺负她，折辱她，她都不会真正的伤心，也不会对她抱有期望。

至于她为何会对同样没有血缘关系的虞皓如此亲密，或许，是因为她想要指望着未来登基之后的虞皓，能够好好对她，好好为她养老。

虞轻歌将太皇太后送到虞皓的面前，除了是想要让虞皓彻底绝望之外，也有自己的私心，不想让养尊处优这么多年的太皇太后继续享福，她想在她生命最后的这一段时光里，和她最疼爱的长孙一起……吃尽苦楚，受尽折辱才好。

她知道虞皓的脾气，了解他的性格。

但她的心慈手软，仅仅只是因为虞皓。

见虞轻歌始终不开口与他搭话，佛怜猜到她估计心情不好，也不继续追问，而是不紧不慢地在她身后跟着，眸色淡泊地看着她的背影，灰绿色的瞳眸之中，闪过了一道略带复杂意味的暗芒。

她似乎什么都知道，但似乎……又并非是什么都知道呢……

他似乎，找到了她的一处软肋。

王贵死了，曾经在太皇太后宫里的那些趾高气昂的宫人们，直接便成了宫里最低级的宫人，人人都可以上去啐一口。

而裴良裴公公的威名，也正式在这一刻打响。

裴公公为了保护陛下，当着太皇太后的面，将意图与太皇太后媾和的逆贼王贵斩杀，血溅当场，王贵死不瞑目，尸身被拖去了乱葬岗喂狗，太皇太后受了惊吓直接得了失心疯。仁慈的陛下终究还是有一颗孝心，将太皇太后好生安置在了长宁宫。

这些传言飞快地在宫内传开，自此，宦官裴良，便是宫中下人们最敬仰，最不敢得罪的存在。

宫人们再不敢唤他裴公公，而是十分讨巧的换了另外一个称呼。

裴都督。

……

夜幕渐浓，月上柳梢。

纵然宫女无数，但朝阳宫内看起来依旧是冷冷清清的一片。

今日没有奏折，也没有了麻烦，虞轻歌可以早些歇息，突然没了什么事可做，她反倒是有些茫然。

从前，她在当女帝的时候，将近两年的时间，她几乎每日的行程都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，一日最多只能睡三个时辰，其余的时间不是在读书，便是在批奏折，不是在挨骂，便是在被批，鲜少会有***的时间。

当初最最叛逆的一件事情，大概便是去青山寺的时候带回佛怜了。

如今突然没了人管她，一切都可以自己主宰的时候，她却反而感到了不安与迷茫。

她的敌人不仅仅是明盛墨，也不仅仅是太皇太后，她还有很多的敌人，还有很多的危险潜伏在身边，她其实还没有到要放松的时刻。

但今日，她偏偏却想要找个机会，发泄一下。

“都下去吧，不必在宫里伺候，璠儿留下就好……”

虞轻歌屏退了所有人，以及云芳。

璠儿乖巧地站在虞轻歌的身旁，看着她眉眼间的愁绪，心里有些心疼，忍不住关切道：“陛下这是怎么了？可是有什么烦恼？”

虞轻歌摇了摇头，勉强勾起唇角，道：“还记得三年前吗？景行哥哥送了朕一坛酒，被朕偷偷埋在了***里的桃树下，朕还给这坛酒取了个名字，叫桃花树下芳菲尽……”

“当然记得啦，那时候顾小将军对***可好了，这坛酒是他不远千里从边疆带回来的，据说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一坛好酒，轻易不能喝，要在泥土里面埋上三年，才更好喝呢！”

璠儿一听到虞轻歌提起顾景行，整个人便来了精神，眼睛亮晶晶地说道，甚是兴奋的模样。

虞轻歌曾经，在提到他的时候，也会如璠儿这般兴奋，两个人能够喋喋不休地说上许久。

但是今日，虞轻歌却只是笑笑，什么都没有说。

璠儿自顾自地说了一番后，诧异地看着虞轻歌道：“陛下突然问这个做什么？莫不是想要喝酒了？要不，奴婢命人去酒窖里拿一壶温酒来，陛下就不要喝顾小将军送的酒了……他说过的，希望能和您一起对酌，他都还没回来……”

声音越来越轻，璠儿的眼神也越来越暗淡。

“三年……已经到了，是该取出来的时候了。”

虞轻歌望着窗外的月，轻轻地说道，旋即起身，一步步朝着***走去。

“陛下……这么晚了，您要亲自过去吗？要不，要不还是让奴婢去取吧……”璠儿连忙跟上，她虽然不希望虞轻歌将那坛酒取出来喝掉，但是，却也不敢违抗她的意思，只能跟着她劝道。

没有与她解释什么，虞轻歌一路脚步飞快地去到了***。

如今在这宫里，已经没有人能够管得了她了，她想要去哪里，便能去哪里，她想要做什么，便可以做什么，这样的日子，是曾经的她无比向往的。

在***里找到一把小小的锄头，虞轻歌站在桃花树下，撸起袖子，便开始锄地。

她动作并不熟练，显然做不惯这些事情，但是，却固执地不让任何人帮忙，自己一下一下地用锄头锄着地面，很快便累得满头大汗。

但即便如此，她也没有停下，反而动作越来越娴熟，锄地的力气也越来越大。

昏暗处，一道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，凉薄之中，带着几分深深探究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