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打定主意要嫁那位姓赵的穷榜眼,连舅舅都感到稀奇。
「咱们贞儿这心真是比月亮变得还快,一天一个样。」
黄昏细雨里,舅舅陆玠收伞走进来。
「小时候还哭闹着要嫁舅舅呢,如今连探花也看不上,只要榜眼。」
他笑着,如朗月入怀。
我恍惚了一下。
这时的舅舅,英俊容颜没有被风沙侵蚀,乌黑的发也没有落霜。正是青春盛年,流光溢彩,恍若走马灯划过的一场绮梦。
不像前世我临终时见到的,心力交瘁得连两鬓都白了。
前世发生太多事。爹***死,姨母的自缢,舅舅在朝中几次升贬浮沉。
家人如秋叶陆续凋零,我受不了心痛,躲进金石书画里麻木逃避,被袁家人的假意温情迷惑,终日浑浑沌沌,临死才知道袁自观还有个儿子。
一生,像个笑话。却又荒唐得笑不出来。
「贞儿?」
舅舅走过来,「问你呢,为何看上了那赵既成?」
我回神,借着擦飞溅过来的雨水,用绢帕遮挡泛红的眼,笑道:「舅舅只说赵既成好不好就是了。」
「唔……」舅舅沉吟,「能中榜眼,自然是有几分本事,为人虽不多话,谈吐间自有一番忠贞节气,还被徐大人看上进了卫尉府。」
这样说,舅舅还是很欣赏他的,但他话音一转,又说:
「只是这人太穷了!凉州出身,上无爹娘族人扶持,下无兄弟姊妹帮衬,空空一袖手,除了官服,身上没有一件衣裳不是补疤的。哪里养得起你啊?」
我低头望着绢帕上的雁,轻声:「忠贞,我就要他这一个忠贞,别的什么,都不要。」
舅舅目光疑惑。
他不知道,前世在我嫁进袁家后没多久,洛城就发生了五王叛乱,河间王勾结鲜卑段部骑兵。陛下被囚,太子表哥被杀。
爹娘当时在北疆守城应对虎视眈眈的胡人,打得焦头烂额,根本不知洛城危难。
世家大族都忙着举族南迁,满朝官员,竟无一人敢接下姨母的求救***,连平时口口声声忠孝节义的袁自观也选择了咬牙沉默。
只有一个官品微末的人,从黑压压垂头的人群里站出来,铮铮瘦骨,眉眼坚定。
「娘娘,臣去。」
那时我在屏风后,记住了这个人,这双「虽千万人,亦往矣」的眼睛。
赵既成只带了二十个人,单枪匹马浴血中冲进去北疆的防线,但那时国朝倾覆得太快,他带着***到北疆,却只看到一座座死城。
饿殍遍野,千里无人烟。城墙上挂着我爹***头颅。
他没有选择跟着众人转回江南,而是沿途收编流民,组成「乞活军」,无论多苦多难,他都守着北疆十二城,断了一只手也不让胡人的骑兵再次践踏北疆。
后来南朝***,舅舅带兵来到北疆,他还将从尸坑捡到的两枚绣着我小名的平安符存了很久,让舅舅带还给我。
他一生都没有娶妻生子,为收复中原呕心沥血,不到三十就抑郁身亡。
就凭他埋葬我爹娘残身的恩情,我这一世也要报答他。
可舅舅却泼了我一盆凉水:「可,你要他,不见得人家也愿意要你哦。」
我脸一僵。
什么意思。